拿什么激发教师那颗倦怠的心

史金霞

和朋友说起中小学教师职称改革这个大新闻，朋友一哂：“呵呵，现在，越来越多的老师都不愿意评职称了。”

这的确是事实。

为什么越来越多的老师不愿意评职称？这个问题，让我想起12年前。

12年前，我写过一篇题为《他们为什么不愿当老师》的文章。

源于那年（2003年）暑假，与在读哈工大的学生小林的一席对话，我问在暑假办班授课颇有成就的她，为什么报考大学时，不选择师范——她很适合当老师，热情，活泼，有责任心，智商又高。

她一脸真诚地答道：“小时侯，我真的想过当老师。可是后来，我就不想了。老师，你看，你看你，还有我们班主任，还有英语老师，嗨，就说咱们学校所有的老师，你们活得多么累呀，自己病了不歇着，家里有事也管不了，连自己的小孩儿都没时间带，还从来没有节假日，可是你们一个月还挣不到一千块钱。真的，老师，我可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太苦了。”

……

小林2002年高中毕业，当年我所任教学校是河北一所县中，上重点线171人,其中600分以上人数为76人,考取清华北大各一名，最高分688分,列河北省第14名；本科二批上线359人。在上重点线的这171人里，报考电力大学10人，报考航天航空及军事类大学13人，报考科技类大学30人，报考工业类大学33人，报考综合类大学49人，报考交通邮电类大学15人，报考财经农大矿业石油等类大学15人，而报考师范院校的共计6人。这6人里，一名考生以615分考取华中师大，一名584分（文科）考取东北师大，一名574分考取西南师大，其余3名分别以539（文科）、577、573分的成绩，考取河北师大。粗略计算一下，重点院校中报考师范类所占的比重是百分之四！而本二报考师范类院校竟然是零！

12年过去了，据我所知，当年那些学生确实有做了老师的，不过，一个是大学教师，一个是在国际学校，学生都出国留学，一个专门在北京做培训，没有一个在中小学做教师。

常常听见许多老教师这样评价自己那少有的几个当了老师的学生说：“难怪不受学生欢迎，上学时，他也不是那出色的学生，不过是中等偏下的……”必须承认，优秀学生的素质和能力的确高于一般学生（这不是唯分数论，这是事实），而教师这个职业，对于人的才智能力的要求也的确是很高的。

优秀学生都不愿意当老师，长此以往，教师的素质能力会下滑到一个怎样的低谷？愈是在升学率高的重点中学，愈鲜有报考师范院校的，即使报考了，拿到通知书时，往往都说“我一定考研！”是呀，考了研，就不用辛辛苦苦当中学老师了，至少可以到大学混口饭吃。

12年前的那篇文章，我在结尾时写道：

“即将收笔之时，看到了两则新闻，一则说是北京已经开始有博士生进入中学担任教师了，并且说，这将是今后一个发展趋势。一则是专家预测，今后师范专业有望成为热门报考专业。看完后，不禁有些欣喜，虽然北京作为首善之区，它的许多特例都是外省难以企及的，但毕竟透露了一线曙光；虽然专家对于今后的报考，也不过是预测而已，至于怎么报，还取决于考生和家长本人的意愿（今年我们的高三学生已经把自己的高考理想贴上了墙，我依然是望穿秋水，不见师范），但这至少说明，今后的路（不管是多长时间以后），还是越走越光明的。

作为一个奋斗在第一线的中学教师，我用我的已经受损的健康和正在逝去的青春祈祷：特例，能够成为普遍；时间，不会过于漫长……”

12年过去了，现在，我在江南教书，2013年，我校本一升学率百分之八十七，本二升学率百分之百，16名学生考取国外大学（自然无人选教育学），87名学生被国内重点高校录取，其中5人录取南京师范大学（据我所知，中有一男生，专业为非师范）。是的，选择做教师的，多数为女生。每年招聘教师时，都要感慨男教师越来越少。

为什么我们呕心沥血、苦心栽培出来的优秀的学生，排斥拒绝做教师？不愿意“长大之后我就成了你？”

孩子们是不应该被责备的。如果你问一个小学生长大了干什么，十有八九张口就说长大了当老师。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除了和个人的志趣爱好有关外，12年前小林的话，便是答案。

做教师，意味着清贫一世、奉献一生、辛苦劳累一辈子！不但自己终身不能享乐没有荣华，自己的父母，也不能得到悉心的料理护养，自己的孩子，也不能受到体贴入微的照顾，甚至学习成绩都不如别人！当老师、当老师真不容易啊！你不能生病，你家里不能有事，你不能有情绪，你不能有八小时以外！你自己的孩子从上了学，身为教师的家长也只能给别人的家长开家长会……至于年幼的孩子托付给父母照看，年迈的父母拜托给兄弟姐妹照料，更是天经地义。所谓“师德”报告会，往往是诉苦大会，充满了各种不人道的辛酸！教师苦，教师累，教师待遇低，教师没地位，教师是背负着太阳的光辉，却独自隐藏在阴影里的步履蹒跚心力交瘁的役马！因为全世界的女性受压迫，于是有了“三八”国际妇女节；因为儿童是弱者，需要保护，于是有了“六一”儿童节。那么，教师节呢？

在这样的商品社会、经济时代里，做一名教师，是多么愚蠢的选择，而没有献身甚至殉道精神的人，根本当不好教师。在这种时代里，鼓励教诲年轻人去献身殉道，于心何忍？

教育也是一种事业，教师也是一种职业，教师也是平凡普通的人，不讲人情地一味要求教师去奉献，却很少想到教师也要有正常人的需求，也要有等值的回报，也要健康的身体，也要养家扶老，也要快乐幸福，也要从头到脚地被人真正地尊重！

如果有一天，“教师”这一称号，不再让人联想到斑白的两鬓、紧蹙的额头、简朴的衣食、疲惫的身影、喑哑的声音；“教师”，不再等于贫穷、劳累、困窘、苦难、低微，或许，我们就有底气对孩子们说，长大后，像我一样，做教师吧，这是最骄傲的职业！

把教师当成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特殊群体，好象教师求名了，便不高尚；教师求利了，便不伟大。这种怪圈一日不冲破，教师名节的牌坊一日不推倒，社会对教师的回报一日不能公平，那么这个社会中，教师队伍之充实壮大之优秀纯洁之稳固坚定，便一日不能实现！

现在，是时候回答这篇文章题目中的问题了：

“为什么越来越多的老师不愿意评职称？”

人家优秀的肯吃苦的有能力的压根儿就不愿意当老师啊！

人家本来做教师就是无奈之选，现在之所以选择当老师就是为了少吃点苦图的就是一个旱涝保收吃不饱撑不着就是为了安逸啊！

人家把这种为了评职称做牛做马苦心孤诣吃苦耐劳的精神用在哪儿不能过上好日子？有这个精力，还不如去做家教，一个假期都能买辆车；有这个心思，还不如去炒股，只要及时抛出，一天就能挣套楼；有这个热情，还不如趁年轻跳槽，有学历，有能力，积累几年经验，干哪行都比教师有前途有地位！

所以，对于这次的职称评定改革，我一点也不乐观。

在教师的基本收入low到底而物价房价飞上天的大前提下，评职晋级所增长的薪资甚至都不够一顿饭钱，不管它的标准改得多么符合国情和实情，它恐怕也不能激发那对教师职业早已倦怠厌倦鄙弃的心，它既不能给教师带来尊严，也不能给教育带来繁荣，如果我国的教师地位现状不改变的话。

如果我国的教师也像日本一样三高（社会地位高、工资待遇高、师资水平高），应聘教师资格的人，肯定也会络绎不绝；如果我国的教师也像德国的教师一样，经过严格的国家考试，受到众人信赖，社会地位高并享有国家的高福利，他们也会如德国教师一样，认真对待四年一次的综合评价，“人尽其才，才尽其用”；如果我国的教师……

像12年前那篇文章一样，此文还是这样结尾吧：

作为一个在第一线工作了22年的中学教师，我用我受损的健康和逝去的青春祈祷：特例，能够成为普遍；时间，不会过于漫长……

2015-8-28